黄雄日记:父亲发表时间:2020-01-30 22:54 1月30日 大年初五 星期日 晴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,我不得不给自己按下“暂停键”。 按照原计划,我特意选在年前做完手术,出院后就开始一年一度的新春走基层。去年是应急管理部门全面履职第一年,在基层发生了许多新变化,也出现了不少新问题,这些必定会在“年关”集中体现出来,多走走肯定能抓到有分量的“活鱼”。 现在,这个计划只能被搁浅了。疫情当前,父亲毫不留情地剥夺了我任何外出的机会,并严厉要求我好好调养身体。 父亲并不是自私和怯弱。一直以来,他知道我的工作有一定危险,我曾经接到死亡威胁,也曾遭受造谣中伤,他都以自己的方式无条件支持我,帮助我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。 只是这一次,他怕了。他担心新冠病毒太过凶猛,毕竟我刚经历手术,抵抗力还很差。病毒不是人,不会因为你有无尽的勇气而退缩。 日子又回归了纯粹。闲了,看母亲喂鸡;烦了,陪父亲作画;无聊了,跟父亲到院子里拔根萝卜,做碗“萝卜煮鱼”;累了,搬把椅子,跟老两口一起晒晒太阳。 不得不说,父亲是极其自律的,无师自通的他每天早晚要在书房画上两个小时。每有佳作,必唤我前去欣赏。他的画风天然古拙,质朴中有着自在童趣,有些国画大师王憨山的影子。 说起来,父亲的艺术天赋应该是从失语后被激发出来的。 四年前,也是春节刚过,父亲突然病重,平时看起来健康矍铄的,却被告知罹患喉癌晚期。他拗不过,很快进行了全喉切除术,从此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。 手术后很长一段时间,父亲都靠流食为生,不敢多喝水,不敢感冒咳嗽,像瓷娃娃一般经不起任何折腾。病痛和沟通不畅,逐渐令他精神不振,神情黯淡。 显然,父亲忙碌了大半辈子,被迫停下来后什么都干不了的日子,他过得很艰难。 40年来,父亲在村务之余,一砖一瓦、肩挑手提地建设起了湘中民俗生态园,把自己积攒了多年的心血无偿地向村民展示,让这里成了免费的图书馆,这里的图书、农具、砚台、书画、碑刻也成了全市有名的传统文化教育素材。为了让村民多接受文化艺术的熏陶,父亲自掏腰包组织笔会,吸引了不少国内、省内书画艺术大家前来采风、创作艺术作品。 他还与朋友一起成立了娄星区农民书法家协会,吸收会员近400人,并组建了自己的党支部。见留守儿童越来越多,他又特地建起了“陶龛书院”,供200多名留守儿童看书学习,还把志愿者组织起来,牵头成立了“陶龛书院留守儿童服务站”。 从2009年起,父亲每年春节都忙于给村民送安全春联、开外出务工人员春节安全茶话会、帮助大学生回乡创业,过得分外充实。 在父亲的努力下,湘中民俗生态园名声在外。时任湖南省政协副主席谭仲池一行调研时也对此赞誉有加:“提高农民的文化素质,是建设新农村必不可少的内容,有文化了,人才有精神追求,才会主动要求进步。文艺惠民是春风,但绝不是一阵风。一定要让湘中民俗生态园、湘中田野文化实验区、农村安全文化体验中心发挥更大更好的作用。”。 “搞文化不要搞太多形式,要搞点像黄老先生这样的实在的东西,他的“以农养文”,以农庄的收入继续维持这些文化建设的思路值得推广。时任湖南省政协副主席欧阳斌说,“过几天就是‘芒种’了,文化跟种田一样,都要辛勤耕耘,到秋天才能收获。” 父亲的变化让我意识到问题严重。可除了在工作之余尽量多回家陪伴,我还能怎么安排忙碌惯了的父亲悠闲的老年生活? 仔细一想,农民出身的父亲十分向往文化艺术的生活,也致力于丰富村民的精神文化,只是一直对自己不自信。每次有笔会,他和母亲忙前忙后,稍有闲暇,也是躲在人群后悄悄地琢磨。 10年来,年年都会有数10名书画家好友轮换在园中暂住,他们在附近的田间地头采风创作。在最初的活动中,陷在情绪里的父亲并不愿上前攀谈,时间一长,在艺术家们潜移默化的熏陶和有意引导下,终于有一天,父亲拿起了毛笔,在纸上画了一只红冠短尾的“笨鸡”。 第一次作画,父亲笔下那只笨拙的公鸡竟然透着几分灵性,笔法还自成一派,天赋令好友大加赞赏。自此之后,父亲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国画,作画的对象也从公鸡、老鸭到南瓜、丝瓜、辣椒等等,生活所见,皆入画中。为了提高他的创作积极性,2018年夏天,我精心筹备了一场农民画展,以便他与有着同样爱好的农民书画家进行切磋交流。 有了寄托,父亲的脸上红润了起来,精气神也比以前更足了。 或许是这场时疫,把我带回父亲守护了60多年的乡土田园,在这里劈柴、烧火,在这里播种、收获,在这里学习、成长,在忙碌和琐碎中慢慢品味它的平凡与可贵。 归去来兮,田园将芜胡不归!眼下的生活,不正是陶渊明《归去来兮辞》中的心之所往吗? |